老太太端坐在椅上双手搭在一起,眼皮落下来瞅着她,目光如炬:“陆大夫人这次回来是念着从前与咱家的情分的。”

    老太太话锋一转:“只是如今你也瞧见了,陆大夫人喜欢归喜欢,可只字未提‘婚约’二字,我想着咱家也不是臊皮破落户,没必要揪着百八十年前随口的‘婚约’当要紧事。”老太太睇眸示意她起来,“嫣儿,你说呢?”

    老太太这是好心提醒她别把婚约当真,免得又是错付。许若嫣哪不懂,心中又酸又涩,前世她不争气,惹了祖母爹娘伤心,这辈子是绝不会叫家里人难过。

    一时五味陈杂,她朝着老太太跪了下去,委屈道:“祖母,嫣儿并无此意。”

    额头贴在地上,有些冷。许若嫣慢慢挺直身子,恳切道:“婶婶待嫣儿好,嫣儿不是不懂知恩图报。祖母待嫣儿更好,怕嫣儿有嫁进高门大户受委屈,更怕嫣儿攀了高枝,传出去叫人议论,污了咱家名声。”

    老太太语气沉沉:“既然知道,你怎么还答应陆大夫人一同回京。”

    “祖母,嫣儿只是”许若嫣绞着双手,仿佛难为情的模样。

    老太太声音更冷:“只是什么,说出来。”

    她嗫嚅道:“嫣儿没去过京城,听说那很热闹,很想去亲眼瞧瞧。祖母”许若嫣眼巴巴道:“祖母不会怪嫣儿吧?”

    到底还是孩子心性。老太太沉吟片刻歉疚道:“嫣儿,你别怪祖母多心。祖母也是怕闲人说嘴,于你名声有碍,于咱许家也牵连。”

    “嫣儿知道。”

    老太太说完这番话也累了,站起身,许若嫣上前搀着她一步步往外。老太太走了几步,忽地心生感慨:“你们这几个丫头里,也唯有你最讨我欢喜了。”

    许家祖上也曾煊赫过,只是后继乏力,便走了下坡路。等到许若嫣祖父那一辈时,早就从先贤的京城三品言官跌落到了顾县县丞。许老太爷有一妻一妾,正妻便是如今的老太太,妾室则是绣娘出身的林氏。

    许老太爷昏聩,宠妾灭妻,嫡子许翰文只分了十之一二。老太爷大部分家财都分给了林氏所出的二儿子许翰周,偏生许翰周也是个不成器的,许老太爷才病重,许翰周就把家财挥霍得精光。

    等到老太爷过身,丧仪钱都没,许家脸面差点挂不住。还是许翰文出面买了棺木,又使了不少银子才寻着一处风水勉勉强强的地方葬了。许翰文倒是争气,靠着余下家底儿又把许家振兴了起来。

    许若嫣自打睁眼起,父亲就跟二叔分了家,只偶尔寒冬腊月里瞧见过二叔许翰周领着一家老小上门讨钱,穷得叮当响,简直像是街角乞丐,连带着没多大的小女儿也脏兮兮的。

    老太太也说过,见他们一家当真穷得可怜,许翰周自作孽也就罢了,只是小姑娘半大不大的,委实心疼。许翰文便出言把二弟家小女儿接了过来,领到许若嫣跟前告诉她:“嫣儿,这是青玉表妹,以后你就把她当嫡亲妹妹般,不许欺负她。”

    许青玉初来乍到,瘦瘦小小的,狠狠赚了一把怜惜,人也乖巧懂事。许若嫣也真当她是亲妹,吃住都跟着一处。只是日子越久,许青玉的本性就越显露,手脚不干净那是常事,最甚的,是故意将针线藏在衣衫里,幸亏许若嫣撞见。

    一回,许若嫣只当她不懂事。二回,也勉强可忍。只后来许青玉愈发过分,许若嫣忍无可忍,一股脑告诉了老太太,老太太查清后便把许轻语撵了出去。

    许青玉哭得泣不成声,直言自己知错,皆是因为嫉妒才鬼迷心窍。

    老太太只摇头,道自己看走了眼,许翰周一脉从根儿上都烂了,连女儿也是个不省油的。但到底念着旧情,包了一百两银子给许青玉,这才算完。

    如今许若嫣也有三年未曾再见过那族妹了,也不知身在何处。许若嫣送完老太太,靠在软枕上歇了会儿,迷迷蒙蒙间瞧见有人替她披了张薄毯,微微睁眼:“惠心姐姐?”

    惠心一怔:“姑娘?可是奴婢动作太大,把姑娘惊醒了?”

    许若嫣摇摇头。

    惠心收回手,屈了屈身:“先前府上有个姓李的来了好几趟,指名道姓的要见姑娘,奴婢已叫人打发走了。”